哈医大一院事件背景知识——从强直性脊柱炎与肺结核说起

来源：科学松鼠会
作者：箫汲

3月23日，哈医大一院发生恶性伤害事件。在事件中，有一名刚过而立的实习医师永远离开了人世，另有三名医护人员身受重伤。案件的处理，交给执法机构。作为科普写作者，我只能分析一下案件背后的科学知识，但愿为无辜受害的医师，洗清一点误解与冤屈。

让我们先根据目前已知的线索回顾一下案件的来龙去脉：血案凶手罹患强直性脊柱炎，希望用药物“类克”治疗。但是因为凶手此前已经在肺科医院确诊肺结核，所以医生建议凶手先抗痨治疗后，再来用类克。凶手对此不满，愤而行凶。至于受害的医生只是不幸遭遇横祸，此前根本没有为凶手进行过任何诊疗。

由于其中牵涉到很多专业名词，若非医学从业者，对这段描述恐怕很难理解，待我将其一一解开，诸君就能明白，此案中的医生不仅完全没有过错，反而可说是心心念念为了患者着想。

1.何为强直性脊柱炎？
强直性脊柱炎是一种自身免疫性疾病，主要表现脊柱关节的炎症，患者会逐渐出现脊柱关节疼痛和僵硬的症状，最终椎间关节逐渐硬化、融合，很多患者会进展为驼背。如果不加处理的话，疾病也会累及其他关节，甚至心脏、眼、肾等多种脏器都会被累及。

该病好发于年轻男性，往往迁延不愈，给患者造成很多痛苦。目前该病还无法治愈，治疗通常以缓解症状，预防残疾为主。常用的药物是非甾体类抗炎药（NSAIDs），不过这类药物并不能延缓病情的恶化。

2.类克是什么？
类克是一种针对甲型肿瘤坏死因子(TNF-α)的单抗体，在体内可以中和TNF-α，阻止其发挥免疫学效应。

我们知道，强直性脊柱炎是一种自身免疫性疾病，即人体的免疫系统异常激活，导致免疫系统攻击自身阻止的现象。在强直性脊柱炎患者的免疫系统异常激活的过程中，TNF-α这种物质发挥了非常大的作用，可以调动大量淋巴细胞对患者自身发动攻击，从而引起疾病。而应用类克这类单抗药物，可以显著缓解患者关节僵硬、疼痛的症状，从而改善生存质量。

3.为什么结核病患者不能使用类克？
前面说了，TNF-α可以调动淋巴细胞攻击正常的组织。但反过来说，如果人体遭受病原体的入侵，那么TNF-α也是人体调动淋巴细胞进行自卫的手段。

更重要的是，在结核病的免疫中，淋巴细胞发挥了主导作用，可以包裹炎症，防止结核菌进一步扩散、加重病情。而类克的使用抑制了TNF-α，也抑制了淋巴细胞的活性，因此结核病人如果在感染未受控制的情况下使用类克，将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。

倘若打开类克的官方网站 ，网站中明确说明——“有报告指出曾有使用者受到严重的感染，如肺结核和败血症，有些感染更会导致生命危险。如果以往或最近曾接触过肺结核病患者，应告知医生。如果身体容易受感染、曾经或已受到感染、或在使用类克时，出现感染症状，应立即向医生诊治。”

因此对感染结核的病人不使用类克是完全正确的，也是对病人负责的。

4.结核病人只能对类克说不？
经历几个世纪不懈的努力，如今结核病已不是不治之症。虽然仍存在结核菌耐药等难题，但是大多数病人经过6个月的标准抗痨治疗后都能痊愈。由于一般医院的条件限制，活动性肺结核病人必须到专门的结核病医院进行治疗。并且，按照规定，所有的抗结核治疗都由政府买单，患者不需为此支付费用。

综上所述，在这个案件中，医生建议凶手先到专科医院治疗肺结核，再回来用类克治疗不仅合情合理，而且是全心全意为凶手着想的。先治疗肺结核，对凶手而言并无损失，抗痨治疗的费用完全是政府全包，而类克的治疗费用虽然昂贵，但是目前的医保可以为他报销绝大部分。

如果，凶手没有被非理智的情感冲昏头脑，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，一切将会多么的不同。也许凶手现在已经在开始接受标准的抗痨治疗，6个月以后就能开始类克的治疗，今后完全可以长期过上近似于正常人的生活。而逝去的王医生已经顺利硕士毕业，下半年就能到香港继续进修，几年以后就能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好医生。面部贯通伤的年轻女医生，原本或许几个月后就能找到生命中的那个他，开始一段甜蜜的恋情……而事到如今，这一切美好的憧憬都如泡沫般破碎，留下的只有一死三伤，一人锒铛入狱，和两个破碎的家庭……

编者语：
怀着沉重的心情编辑完此篇。血案发生次日，3月24日，就是世界结核病防治日，这种对比让人更感悲哀。

更多了解，才能更少误解。愿科普的声音能传得更远，愿当下的对立与敌视，终有一天，能得以消弭……